他是个倔强的老头。当别的老人享天伦之乐的时候，儿孙绕膝的他仍然独自一人的住在父亲留下的土房子里，陪伴他的只有一副不知道挑断了多少根扁担的剃头担子。

村里人已经习惯了在霞光和夕阳下，他如剪纸一般的背影，也习惯了他沟壑脸庞展露的祥和笑容，就像习惯了村里的石拱桥，一直静静的呆在那里，任河水流淌，任时光流逝。假如你是外乡人，一定会惊讶一个近九十岁的“剃头匠”，仍然行走在田间小径，做着早已“暮落”的营生。我也很惊讶，是什么让他坚持到如今？

直到有一天，请他来给女儿剃胎发。本来我是有点拒绝的，平时给女儿穿衣服时我都是一再小心，让一个耄耋老人剃发，万一他眼花怎么办？手抖怎么办？当他的手拂过女儿的头顶时，我瞬间放松了。剃刀削断胎发的沙沙声和记忆里手推剪的咔嚓声交织在脑海，不自觉的回想起儿时这双手摸在头上的感觉。在他一次次的剪发中，我不觉的长高长大了，成家生子了，看着怀里的女儿，仿佛她也会转眼间就长大，亭亭玉立在我面前。当我还在愣神的时候，他已经利落的剃完了，正在小心的收集女儿的胎发，用红纸包起来，说挂在高处可以压惊去祟。

在他收拾工具的时候，我问出了我的疑问。他说，其实一个人生活挺自在的，即使只有一个人，也并不会觉得孤单。在这间住了几十年的老房子里，每个角落、每个物件都能勾起一生的回忆，都在诉说无尽的故事。现在，与其期待明天的太阳，不如回味昔日的时光，在这里，即使闭上眼睛，即使是黑夜，时刻都能感受到阳光撒满了整个窗台，照亮了整个厅堂。至于那副剃头担子，他说，几十年了，它成了生活和生命中的一部分，不管年轻时觉得它轻，还是现在老了觉得它重，都得带着它。现在每天都是它喊我出门，已经分不清是我挑着它，还是它背着我了，如果有一天它不喊了，我也就可以安心了。

看着他略显佝偻远去的背影，我想，透过窗台的阳光，不仅照亮了整个房间，也照亮了他暮年的苍茫。